珠峰大本营（5364m）和向导合影

在Gokyo Ri 山顶（5360m）俯瞰Gokyo的湖泊

去年11月，我前往尼泊尔，用14天时间徒步了EBC（珠峰大本营）+Gokyo大环线。路上记了快半本日记，这不，过了大半年，终于整理的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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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事实上，最难的一段还在珠峰大本营之后。

此刻，我眼前是一盆没有鸡蛋的西红柿鸡蛋汤，极其昏暗的环境里，它是唯一有颜色的东西。而且，它太有颜色了，红得简直像塑料勾兑的。我看了一眼坐隔壁桌的歪果仁，居然和我点的一样。当晚我们俩眉头紧锁，很有节奏感地一勺一勺此起彼伏地咽着，我想我们都充分体会到了什么是海明威说的花钱买真正的难受。

沿途吃的最多的两样东西，鸡蛋、土豆

海拔4830m的Dzongla，一间极小的Lodge，我正和四个外国男人无精打采地呆坐。那是整个行程中最他妈冷的一天，足有零下十几度，供刷牙的水池早已经冻得可以在上面溜冰。每个人都被遥远的路途和滴水成冰的气温搞得一句话也不想说，再想到明天即将翻越难度系数最高的Chola Pass——那晚的气氛严肃紧张，大家围绕着烧牛粪的炉子，默默流着鼻涕。

果然如攻略所说，不论EBC的徒步主线上多么人满为患，在到达珠峰大本营后的第二天，走上线路西面的这条需要穿越Chola Pass最终抵达Gokyo的山路之后，徒步人数骤然减少到一路上看不到几个生物。一长段山腰小道后，Chola Lake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在多天满目只是雪山、大石头土路之后，面对这片碧绿到令人一时难以适从的湖，向导拿出了他的巧克力饼干，我拿出了苹果。天地之间，寂静到耳边嗡嗡直响，我们在如利刀般的山脊前，慢慢享用着这泓湖水。临近中午的阳光无遮无拦地洒下来，我恨不得也像沿途看到的许多狗，四仰八叉瘫痪在路中央。

在路上，我和向导

行程过半，Pemba见我各部件运转正常，大大松了口气。路不算难走时，我们时不时会聊几句。他家在距离卢卡拉约20分钟路程的Chogma，一个只有十来个村民的村庄。他有四个孩子，儿子和两个女儿在加德满都上学，还有一个女儿和他以及妻子一起生活。他其实只比我大几岁，但哥哥和妹妹都已经去世。用他的话说，和我一样，都是独生子女。

去Gokyo的路

“你还挺能走的，very strong.” 他这样对我说，然而估计他很快就后悔了。再度出发，之字形不断上升的土路，越来越窄，几乎只容一只脚，而一侧就是深渊。过了中午，云渐渐包围了高处的山脉。背阴处光线之暗仿佛已经黄昏，后面半程，我就像牛一样被Pemba牵着走完。到了Dzongla，他宣布明早六点就出发，并用他的特色英语告诉我，明天的路之难走，“very good walk，6 hours！”

6点出发时

于是第二天早上五点半，我就哆哆嗦嗦爬起来吃饭。走进餐厅，灯都没亮，但已有两个外国人戴着头灯在等。我们点的都一样，吐司+煎蛋，大家默默吃着，活像马上就要大考。6点出发，天只蒙蒙亮，走了一个小时到Chola pass脚下，今天的行程是翻越海拔5368米的山口，抵达4700米的Dragnag。全程将近9公里，中途没有休息处。过了这一天，我们将从珠峰的昆布冰川沿线转移到卓奥友峰下的Ngozumba冰川。前十天一直在我左右的Everest、Ama Dablam、Tangsegu等雪山将逐渐隐去，取代而之的是Gokyo三个高原湖泊，以及海拔8188米的Cho Oyu（卓奥友）雪山。

Cho Oyu（卓奥友）雪山

Gokyo的湖泊

来之前看资料，这一段的难度系数众说纷纭。有的轻描淡写，有的则写得生死攸关。到达山脚后终于知道，这是一段几乎垂直的峭壁，与攀登的天气有极大的关系。好在这天天气晴朗，但即便如此，与其说徒步，倒不如说攀岩。7点，开始向上进发，越往上跨度越大，几乎被向导拽着往上连滚带爬。8点，脚蹬冰爪上冰川和雪原。9点，再爬一段覆盖薄冰的峭壁。9点半，终于到达山顶。此处从正反方向爬上来的人均在此会师，所有人累得或坐或躺。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苍茫，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山峰、湖泊一一隐去，只剩下蓝天、冰雪、峻峭的岩石，和几个踽踽独行的人。Pemba让我赶紧吃午饭，说此地不宜久留。向垭口另一侧探头张望，妈蛋，那不是山，是道垂直的墙。赶紧拿出打包好的一卷午饭，一块油饼，俩煮鸡蛋，一块芝士，已经冻得像秤砣。没有任何犹疑，一口气全吞了下去。

上山的路

穿越雪原

下山的路

下了山还要再翻几个这样的小山头

人是多么健忘的动物。第二天下午，当我冒着大风登上Gokyo旁将近6000米的Gokyo Ri山顶，仰观雪山联峰，俯瞰Gokyo缥缈的碧绿湖水时，我已经彻底忘了昨日下午不堪回首的路程：我再次被Pemba拽着下了极陡的峭壁，踉跄走过大片的岩石滩，一抬头，赫然发现前方还有好几个小山坡要翻越。我一共走了7个半小时，用光了所有肾上腺素。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梦游般拖着双腿翻越了山坡，又走了一段河谷。我只记得今天上午当我继续走在无尽的大石堆中，走上一个坡地，赫然看到巨大的Gokyo湖时的感受。它如一颗绿松石镶嵌在雪山之间，完美无瑕，又绿到虚假。而此刻在山顶，Gokyo三湖尽收眼底，这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淡水湖，如同一串宝石项链，静置在山脚建筑旁。远方云雾缭绕，山脚那些房屋如同微缩的玩具模型，过去十一天的路已成触不可及的远方。

在Gokyo Ri山顶

上Gokyo Ri的路

从第一天看见雪山就大呼小叫，到如今我已习以为常。我知道，此行的最高潮已然过去。这晚入住的Lodge里，一屋子美国人在餐厅打牌聊天，简直当成自己的客厅，我和向导呆坐在闹哄哄的人群中大眼瞪小眼。高原反应，在我看来最严重的莫过于无聊。一路长夜漫漫，我看完了6本书，昨晚连下载的试读都已读完。我问Pemba不登山的时候做什么，他说帮母亲种地。他又问我为什么要来爬山，我说这是送给自己30岁的生日礼物。12年，当决定来到尼泊尔徒步时，我甚至连这个国家在哪里都不知道。是一位刚完成ABC徒步的朋友向我推荐，而我被他的理由吸引：女友劈腿，他万念俱灰上雪山自我放逐，看到日出那一刹那——卧槽，必须好好活下去！

而再往前，因为经常生病，我的整个童年和青春期都过得非常不开心。登山于我而言，如纪德所说“一切非常强烈的敏感，我相信都可以根据机体的强壮或孱弱，成为欢悦或难受的原因。从前使我深受其害的东西，如今却叫我乐在其中。”这是我自我证明的途径，就像海明威小说里说的那样：一个人以前做过什么都不算数，他每趟都要重新证实自己。

Gokyo的湖泊

在Gokyo Ri山顶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做向导。对于生长于斯的夏尔巴人来说，答案只有一个：为了赚钱。尽管这十几天，我时常为自己当初的讨价还价感到抱歉。当晚，因为人满为患，他只能睡在夹层，上面就是厨房。但他并没什么怨言。在夏尔巴文里，“牦牛”曾等同于“富裕”，但现在，牦牛最多的家庭恐怕反倒是最穷的。与来自世界各地登山者的交流以及收入，带给夏尔巴人新的发展机会，让这个少数民族从尼泊尔20几个更大的族群中脱颖而出，闻名于世。让他们带着我们这些比牦牛相比还是更好照料的登山者闯入他们宗教的神圣地带究竟是好是坏？一言难尽，我想起路上看的J.M.库切的书中的一段：

实用性一般总能战胜原则，因为事情就是这样。宇宙在运行，我们脚下的大地在改变，原则总是滞后一步。原则是喜剧的内容，是原则撞上了现实以后我们得到的东西。

沿途

四、

再次回到卢卡拉，一种得胜还朝的感觉油然而生。Pemba到处串亲戚，我则点了Everest beer庆祝，又跑去咖啡馆喝了一杯相对纯正的咖啡，还吃了苹果派。尽管冻得梆硬，叉也叉不动。

得胜还朝后喝Everest Beer庆祝

Gokyo之后的道路无事可述，我们从荒芜的碎石堆、草甸开始步入丛林，砂土路终于消失不见，取代而之的是充满人类文明象征的台阶。在南池市场，我终于洗了澡。在帕丁，我终于见到了烧木柴的炉子。我以为下降到3000米以下会暖和许多，于是几天前把带的暖宝宝都奢侈地贴了膝盖。事实证明，这是非常愚蠢的错误。在帕丁的那晚，整个餐厅冷如冰窖，我坐在里面颤抖着写完了十来张明信片。

Gokyo

下行的路上

帕丁

到达卢卡拉，我帮Pemba注册了微信，并给了他小费，以及一袋糖作为孩子的礼物。他没说什么话，不一会儿拿来一斤牦牛奶酪，说这是代表他们家送我的礼物。这种无言的交换成了我们友谊的根基。现在，我们时不时在微信上交换着生活，他给我看他的家，坐落在云雾缭绕的山谷，还有他的女儿。我则发给他我的猫的照片。偶尔，他还给我的朋友圈点赞，尽管他根本看不懂中文。

牦牛奶酪

14天徒步的最后，是Pemba带我去机场确认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之后说他先回家去，明早五点会来接我。我说不用了，我自己过来就行。不过第二天早上，他还是出现了。最后一次他扛起我的大包，我们走在卢卡拉只亮了几盏灯的石板路上，一路沉默无语，只呼出团团白气。已经将近12月了，即将到来的是一年的尾声，却也是徒步的旺季。回到卢卡拉的路上，我见到大批徒步者迎着我们走来，他们欢天喜地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包括风尘仆仆的我们，试图从我们的脸上判断出一路的艰辛。而我们只是埋头走路，面对着来时重复的风景，我知道对于Pemba来说，我的徒步的结束，只意味着他新一段工作的开始。

我们都没再说什么话。他一直等到安检开放方与我告别，看到其他欧美游客激动地和向导拥抱在一起，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冲我挥挥手，连同我14天的旅途，消失在人群里。

完

迟来的尼泊尔EBC+Gokyo徒步游记（一）

迟来的尼泊尔EBC+Gokyo徒步游记（二）

迟来的尼泊尔EBC+Gokyo徒步游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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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2012，可以看到我12年徒步安娜普尔纳Poonhill环线的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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